1
“我宣布,XX中学XXXX届高三毕业典礼,正式开始!”,校长站在主席台上,向着礼堂里的学生们,高声呼喊着。
雷鸣般的掌声响起。
她站在台下的人群中,随着周围的学生,机械地鼓起了掌。
掌声逐渐消散,校长开始了不知有多长的讲话,台下的学生开始闲聊,聊天的声音,比被音响放大百倍的校长的声音还大,又被礼堂四周的墙壁反弹回来,形成了数不尽的回声。
她被吵得心烦意燥,但她什么也不能做,只能不停地换着支撑身体的腿,希望从腿麻中缓解过来,以此来中和一下内心的烦闷。
就在这时,一个悠长的声音,从地下响起——
「如果把他们都杀了,会怎么样?」
她心里一惊,向周围看去,但同学们依然有说有笑,没人注意到地底的声音——这声音,似乎只有她能听到。
正当她心头疑惑之时,一柄刀子出现在了她的手里。
紧接着,她的大脑,被另一个意识,接管了。
她猛然举起刀子,劈向她的前面,她最好的朋友的后颈。
朋友应声倒地,鲜血从朋友身后涌出。
学生们乱作一团,向安全出口跑去,但安全出口的大门,早就被反锁了,但它是被谁反锁的,无人知晓。
她拎起朋友的尸体,咬掉了朋友右手的手指,放到嘴里,嚼了嚼,咽了下去。带着嘴上的血迹,她拿起刀,扑向了出口旁拥挤而惊慌失措的学生和老师们——
半个小时后。
礼堂里,只剩她一个人了——就连她算不算还活着,也要打一个问号——满地都是残缺的肢体,被糊成一团的内脏,流淌的血液和脑浆,就连五六米高的天花板,都被染上了红色。她站在尸体堆成的山前,看了一会儿,又跌跌撞撞地走上了主席台。主席台的上空,早挂好了一条绳子,一个足够她的头伸进去的绳圈,吊在离地一人高的半空中。
她用绳圈固定好自己的脖子,闭上眼睛,从主席台上跳了下去。
2
一阵剧痛传来,她睁开了眼睛。
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,闹钟正在响着,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。
她眯着眼,关上闹钟,戴上眼镜,打开床头放着的手机。
6月10日,屏幕上这样显示着,这是毕业典礼的日子。
她从床上下来,换好衣服,到客厅里吃完早饭,像三年间无数次的那样,收拾好东西,下楼骑车,赶往学校。
她并不感谢,甚至恨着之前的三年,她也并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的,无非就是从一所监狱里刑满释放,再进入到下一所监狱里去。不过想到如果考不上大学的话,下一所说不定不是监狱,她还是有点期待的。
她怀着同样的心情,进了学校,进了教室。“我们毕业了”五个大字已被书写到黑板上,教室里的学生们,正在喧哗着。
教师中间,她最好的朋友看到她来了,就举起手向她打了声招呼。
她以笑容回应,坐到了教室一角,她的座位上。
数不尽的喧哗声,突然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「如果把他们都杀了,会怎么样?」
熟悉的声音,从地底响起。
和之前一样的一柄刀子,第二次出现在她面前。
她的大脑,再次被另一个意识所接管。
教室门被不知何人反锁的五分钟内,整个教室的人变成了填满整个教室的肉块和血泊。
她拿起刀的一侧,在教室后的空调旁找到了一个插座。
她看了一眼那个插座,把刀插了进去。
3
体表一阵发麻,她再次睁开了眼睛。
又是自家的卧室,又是窗帘间透过的阳光,又是手机上6月10日的日期。
一阵风吹过,吹散了她本就凌乱的头发。
她没有理会头发,从床上起来,收拾好东西,吃完早饭,离开了家。
当她离开家门的时候,她最好的朋友正在楼下等着她,就如同三年以来的每一个早晨一样。她很珍惜这三年间和朋友一起走路上学的时光,今天也是如此。但作为最后一个能和朋友上学的早上,她心里充满了不舍和悲哀。
“三年的时间,可真快啊!”,她哀叹道。
朋友也是一脸的惆怅与不舍:“是啊!一眨眼,三年可过去了。”
正当她开口,准备接下朋友的话时,一种熟悉的怪异感,从地底升起。她猛然停下脚步,呆滞地望着前方。
“怎么了?”,朋友疑惑地问道。
然而,她不只能听到朋友的声音,从地底,传出了和朋友音色一样,但显得更空灵的声音——
「你怎么不快点去死!」
“没什么,”,她回答道,“应该是昨天晚上没睡好,现在头有点晕。”
接下来,朋友每说一句话,都会有声音伴随着从地底响起——
“什么嘛,因为第二天开毕业典礼,昨天就睡不着?虽然这也挺像你的。”
——「什么嘛,既然没死,那不快点自杀,越快越好!」
“不,应该是之前熬夜熬习惯了,就睡不着了”,她回答道。
“哦,这样啊……那你以后可得注意注意了,要是晚上习惯性熬太晚,猝死了可就麻烦大了。”
——「哦,这样啊……你既然不愿意自我了结,那我就帮你了结」
“没有那么夸张吧,我这熬了三年了,也没出什么事啊……”,她笑了起来,闭上眼,准备接受朋友的一通关心的指责,可迟迟听不到朋友的声音。
她睁开眼睛,扭头看向自己的一旁。
那里没有朋友,只有朋友的尸体。
——「我已经帮你搞定了,不用谢我哦!」
声音再次响起,不过变成了她自己的声音。
她发疯般向前跑去,尽可能远离着那具尸体。可尸体似乎会移动,无论她怎么跑,都在她身旁静静地躺着。
她跑到了一条马路上。
这时,一辆大货车驶来,撞上了她的身体。
4
大海,波涛汹涌的大海。阴冷的天气,海边的风,上空的飞鸟正盘旋着,一切都暗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。
这是她眼前出现的第一幅场景。随后,天上的飞鸟变成了一滴滴清水,落了下来。
下雨了。
狂风卷起灰尘和沙子,飘上她洁白的裙子,又被上面的雨水粘住,动弹不得,她的裙子上沾满了灰色。
又一阵更大的风吹来,她的身体飞了起来,又被狠狠摔到了地上。
她的头被猛撞了一下,失去了意识。
墙壁。弯曲而绵延的墙壁,像迷宫一样,布满她的身边。
这是她醒来的时候,看到的场景。
她站了起来,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,但她的小腿不听使唤,无论她多么努力,都只能站在那里,膝盖一下就像石头,既没有感觉,也不能动。
她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膝盖。
膝盖应声断裂,血液从裂缝中渗出。她又尝试着向前走,膝盖彻底断开,小腿和大腿分离,她从自己的腿上摔了下去。
后背和地面碰撞,她又晕了过去。
5
校园里,教学楼上,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。
她最好的朋友,以及其他几个校园里的混混,将她逼到墙边。
“说!为什么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!”,朋友举起手掌,狠狠打到她的脸上,她的脸侧渗出了雪——她们,从来都没有成为朋友,三年以来,一直如此。
她双眼无神,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液。
“说啊?说啊!你是哑巴吗?还是听不懂人话?”
她依旧双眼无神,一言不发。
朋友扯着她的领子,把她整个人举起,摔到地上,然后带着那几个混混离开了。
她被摔到了楼梯上,从上面滚了下来。脑袋撞地,血从耳朵里流出。
她闭上眼,突然想起了三年前。
三年前,还是高一的时候,朋友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对待她的。
一开始,她还会跑到老师那里,老师也摆出很重视的样子,煞有介事地找人调查了调查,最后得出了“问题不大”的结论,双方互相道歉,事情到此为止。
到了后来,老师开始反感她,因为她来找老师的次数太多了。先是让她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,后来又把她骂了一顿,最后直接以“打扰老师正常办公”为由停了她一个月课了事。
自那次之后,她再没找过老师。双眼无神地看着朋友成了她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机制,反正朋友只是想在她身上发泄情绪,只要朋友觉得没意思了,她就安全了。
三年以来,次次如此。
“或许,只要赶紧离开这座学校,一切问题都能被解决了……吗?”
她从血泊中醒来,看着周围一片狼藉,心里如是想着。
6
又是大海。
又是阴冷的天,海边的风,天空中的飞鸟。
不过这次,她能明显意识到,自己正处在梦境中。
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,场景就转换了。
她原以为会是墙壁组成的迷宫,但当她睁开眼后,发现并非如此。
她正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。
太阳正在西沉,照着周围的云朵,霞光冲天,打在地面上。向阳处被抹上了一层橘红,显得背阴处透出一丝蓝色。
一阵风吹过。
一双手,从背后推了她一把,她掉了下去。
六楼的高度,从跳下去到落地,还需要一段时间。她用这段时间看了看自己手表上记录的年份。
离毕业还剩正好两年。
离逃脱无涯的苦难,还有两年。
——「你知道吗?人在高速下落的时候,时间会变慢呢!」
地底,声音再次响起,用的是她自己的音色。
——「但是,速度会变快」
这次是朋友的音色。
她于是闭上眼,感受这变慢的时间。
或者说,享受这变慢的时间。
7
礼堂里,校长的声音与鼓掌声再次响起。
“在这里,我衷心地感谢所有的同学们,是缘分让我们相遇。祝愿你们在未来的人生中能够再接再厉,勇攀高峰,祝老师们工作顺利,祝家长们生活愉快。最后,我宣布:XX中学XXXX届高三毕业典礼到此结束,谢谢!”
此起彼伏的掌声中,学生们逐一从礼堂出口退场。
人潮拥着她,向出口移动着。
“就这样……结束了?”
确实,三年已经过去了。在这所学校中经历的一切,都不会重演了。
她离开了礼堂,来到教室。
值日生正在进行着最后一次值日,大家有的相拥而泣,有的相视而笑,教室里有点吵。“我们毕业了”五个字还在黑板上写着。
有几个同学跑到她跟前,和她聊了会儿天,但始终找不到什么话题,过了一会儿,她找了个理由,和那几个同学告了别,离开了学校。
回家的路上,亦是曾经上学的路上,行人与车辆如旧,和早上去学校时没有任何区别。回到家,还是不到五十平的小屋子,还是从来没有人住过的主卧,以及主卧床上堆满的,几年前的烟头。
她坐到了自己的床上,扭头看向窗外。
「如果把他们都杀了,会怎么样?」
地底,声音响起。
“他们?哪里来的他们?这里只有我啊……”
她的大脑,再一次被接管。
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,插向自己的脖颈。
血液喷出。
她拔出刀,劈向自己的腹部,锯断自己的腿,把内脏从腹腔中掏出,砍断自己的脖子……但她依然活着,以一种不能算活着的方式活着。
最终,她的颈部以下,一块像样的组织都没有了。她把刀拿起,扎向了她自己的头顶。
8
……变慢的时间,再一次加快。
她睁开双眼,任由地面的一点点靠近。
最终,头与地面接触了。
头骨炸裂开来,紧接着是身子。
「再见了……」
声音再次从地底响起,不过这次,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了。
……
喧闹声从周围响起,她想睁开眼,却被周围的光亮晃得睁不开。
“这是,到死后的世界了吗?”,她想着,心中窃喜。
但当她适应了周围的环境,睁开眼后,大失所望。
她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,全身插满管子,心电监护仪有规律地响着。
她想起身,拔掉身上的管子,逃离这里,逃离这个世界。但她做不到,她现在连稍微移动一下身体都做不到。
“原来,刚才我看到的,炸开的头和身子,都是假的幻觉吗?”
“原来,我现在连离开这里去死,都做不到吗?”
泪水,从她的眼角流下。
大家也许会把这行泪,理解成后悔的泪吧。
……“算了,不管他们怎么理解了,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。”
9
无穷无尽的,虚无的空间。
空间的正中央,放着一张课桌,课桌上有一台电脑,显示屏上方的相机,正准备着录视频。
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生,坐在桌前,调试着设备。
终于,她调整好,点开了“录制”键。
「你好呀!」
「喂……喂,能听到吗?……能听到啊,那就好」
「那么,你好。首先,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」
「我就是你,更准确地说,“我”是“你”在高中一年级生活过后,产生的一个人格的复制体。我是在这种状态下诞生的,所以,我的任务,就是解决你目前遭受的状况」
「但是,客观地讲,这一任务的完成过程,很坎坷。我最开始从毕业典礼的那天着手,希望可以通过改变未来的事件来缓和现在的事件。但是,因为我是你的人格的复制体,所以每当我在未来看到你的朋友时,我总是无法控制内心对你的朋友的恐惧,总是错误地控制了你的大脑。最终,三次尝试后,我失败了」
「后来,我又尝试通过改写你的记忆,使你忘记之前已产生的条件反射——这在具象上表现为你看到的大海和迷宫——但是又失败了。因为我上次尝试改变未来,影响到了未来的时间线,而这反向加固了你在现在的记忆,我无法篡改」
「最后,我试着去到更遥远的,还未被“激活”的未来,尝试直接删除你的朋友在未来的存在。这次,我成功了,但你在这时已从天台跳下,我无能为力。不过幸好,你被人救下,送到了医院。现在,你的朋友已经不存在了。在此之后,你产生的奇怪的感觉,都是你大脑中留下的思维惯性」
「如果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,那最好了。此外,因为我的使命已经达成了,所以我很快就会消失」
「那么,再见」
地底,最后一个声音落下,宣告着这可能无穷无尽的交响曲的终结。
10
……最终,一个月后,她康复出院。
多亏了这个学校里不仅有她的朋友这样的人。许多人自发地给她筹钱,才交了这一个月的医药费。
但当她每次经过校园里的角落时,心里总有一阵异样感。她无法解释这一感受——因为她早已忘记,此前的一年内,她经历的事。
她回来了,回到了那个光明的世界,回到了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……吗?
……
这座校园,就像一个黑匣子,它由几百年前,一个个屈倒于机械之中,劳动者们付出的汗水所产生的利益之下的,戴着黑帽子的人所营建。它把一个个渴望审判黑帽子的人,变成了一个个渴望成为黑帽子的人。为此,它无所不用其极。
它用虚无的幻想,迷住了一批人,有用看似残酷的现实,镇住了另一批人。对待不同的人,它总有不同的方法。
但对于那些真正坚定的人,它也无能为力,于是它调动着已被自己驯化的虾兵蟹将们,无穷尽地折磨那些人,如果还是无果,那就把他们丢到垃圾堆里,让他们自生自灭吧。
毕竟,就连那垃圾堆,也是黑帽子们为了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被打搅,而硬生生建造出来的。
黑帽子们有着这样的自信——
他们是不会让自己散播的幻想变成现实的。
……
她回来了,从苦难中回来了,但她也没有回来。
她的心灵,早已留在了天台上的那个黄昏,那无尽的残阳里。